“我只看了他一眼。”
“他就说‘得矣’?”
狗剩点头。
“那我是不是……又出名了?”
“……您不是一直都出名嘛。”
韩夜抬头,看着缓缓升起的雾光,喃喃自语:
“我就想睡个好觉,怎么就越来越吵了。”
李归玄离开之后,羽化门彻底炸了。
“他什么都没说,李道主就行礼离去?”
“我听说,是对视了一眼。”
“我去,你睡着都能吓人家一个宗门,现在睁个眼,就能让半个西域闭关反思?”
“韩谷主到底是什么境界?”
“……我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成道了。”
外界各种传闻蜂拥而至,连灵修署都忍不住派出“道境监察小组”,希望能观测“韩夜静息下的能量幅度变化”。
主峰也坐不住了。
掌门林清玄当晚亲自下山,未着道袍、不带仪仗,独自一人走进药谷。
他没有叫韩夜,只在井边石凳上坐下,和他一人一茶。
月色清朗,井水荡漾。
韩夜慢悠悠开口:
“你也来‘得矣’?”
林清玄一笑:“我来,不为得意,只为安心。”
“药谷之外,已不可控。”
“你一直不动,羽化门还能保一线静气。”
“可若你一直在谷,人心也会越拢越紧。”
“你,必须入宗议层。”
韩夜抿茶,不语。
林清玄继续道:
“不是为了让你执掌。”
“是为了让人知你不执掌。”
“如今你不在堂上,却被奉为准轴心。”
“你若不表态,羽化门便永远失衡。”
韩夜缓缓放下茶盏。
“我入座,他们会觉得我要掌控。”
“我不入,他们会觉得我掌控不显。”
“左右都是一场执念。”
“你让我出席,其实是想让我‘沉’下去。”
林清玄点头。
“你是定海石。”
韩夜望着夜色,良久叹道:
“可惜,我不是石头。”
林清玄一怔。
韩夜又道:
“我不是来定谁的。”
“我只是想,在这乱世中,安静地活一个人样。”
林清玄喉头动了动:“那……你仍不入?”
韩夜点头:“不入。”
“那你会不会,有一天,动?”
韩夜低头,看着水面自己的倒影:
“我若动了。”
“不是我想动。”
“是这天下,连我都不许静了。”
林清玄站起身,长揖一礼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
“你不入局,但你就是局。”
说罢,离开药谷。
——
翌日,羽化门全宗通令:
“韩夜,列为宗门‘坐照长’,不列席、不执法、不签令,仅持观照之权,宗内若遇大乱、道心崩动、气脉错序,可向其请坐一观。”
此位无权、无责、无利,却空前受敬。
当日,药谷井前,主峰刻碑一座:
【静观者·韩夜】
狗剩悄悄念了一遍,问韩夜:
“谷主,这个封得还算中肯吧?”
韩夜枕着席角,草帽遮脸,淡淡答:
“中肯。”
“但我还是睡。”
狗剩咧嘴一笑:“那我也安心了。”
韩夜最后一句话,轻轻从草帽下飘出:
“我若不睡。”
“这天下就真没地儿清静了。”
掌门离开后,药谷重新归于沉静。
狗剩悄悄问道:“谷主,您现在成了‘坐照长’,他们都听您的,这是不是已经……当上羽化门的半个祖宗了?”
韩夜没理他,只捧着茶盏吹了吹气。
“我喝茶,不是为了让别人敬茶。”
狗剩眨巴眨巴眼睛:“那您想要什么?”
韩夜望着井水,缓缓道:“只想要一个人,能在这世上躲着点风。”
“可惜的是,我坐着,他们拿我当伞。”
“我睡着,他们拿我当塔。”
“我不出,他们说我心怀大势。”
“我一出来,他们说我要震宗。”
“他们不是在看我,是在看他们想象中的我。”
狗剩低声说:“但您明明什么都没做。”
“所以我累。”
韩夜闭眼靠在石井边,语气带着一点淡淡的困意。
“我若真是哪门哪派的大人物,或许说一句话能定乾坤,那倒也罢了。”
“但我只是……不想再像以前那样,修到一身伤,什么都得不到。”
“现在我什么都不求,他们偏说我什么都像。”
“我成了他们口中道的化身,却连个安静的午觉都睡不好。”
狗剩听着这话,忽然心里酸酸的:“那您后悔回来吗?”
韩夜沉默了一会儿,忽然笑了笑。
“不后悔。”
“因为现在这个药谷,总归还有我这一方净地。”
他缓缓躺下,把草帽重新盖在脸上。
狗剩轻轻将那封“坐照长”的金简藏入石洞,不敢打扰。
而羽化门外,那些还在窥探韩夜的一道道目光,也开始渐渐退去。
他们发现,这位从不言道、不设门、不收徒的修士,只愿做一件事:
——静静地活着。
就这样。
不争不抢,不讲不训。
但只要他在那里,整个羽化门,就没人敢乱来。
这一年,羽化门诸峰弟子开始习惯在每月初一绕道药谷一圈,什么也不说,什么也不问,只是看一眼那口井。
有些人参悟,有些人落泪。
只有一个人,依旧盖着草帽,睡得很沉。
他不是圣,不是祖。
他是韩夜。
有一天,主峰来了一位年纪尚轻的弟子,自称不过入门三年,修为平平,因练功屡屡受挫,几近走火入魔。
他听说药谷有一位“坐着也能成道”的韩谷主,便偷偷绕过守山弟子,在夜里摸到了谷口。
他不敢进,只是在井边跪了整整一夜。
清晨,风吹过石井。
韩夜醒了,慢悠悠坐起,望了那少年一眼。
少年浑身一颤,却没有求救,也没求教,只是低头轻轻说了一句:
“我实在太累了。”
韩夜看着他,许久,才淡淡开口:
“那就别那么累。”
“人这一生,非要争成什么样吗?”
少年愣住。
韩夜没有多讲,只是递了一壶温茶:
“喝完这壶茶,回去睡一觉。”
“睡饱了,再决定要不要继续修。”
那少年呆呆接过茶,磕磕绊绊地走下山。
后来他回到外门,第二天开始,每日清晨打坐一炷香,再不争灵石,不抢功法,只修自己。
三年后,他突破灵元。
羽化门的静修风,不是靠讲道传下去的。
是靠一个人,坐在谷里,安静不言,唤醒了无数“本想放弃的人”。
而这人,只是想睡个好觉而已。